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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兰芳谈戏曲唱片

梅兰芳 梨園雜志 2022-05-01

今日推送之《梅兰芳谈戏曲唱片》,节选自《戏剧报》1961年第19、20期《漫谈运用戏曲资料与培养下一代》一文,为许姬传与朱家溍根据梅兰芳口述整理。此文原为梅先生准备在1961年7月于艺术座谈会上演讲的提纲,结果未能完成就因病逝世,成为遗稿。


 戏曲唱片,除供一般欣赏外,还可以从这里研究名演员的念字、发音、气口。在剧场里和在唱片中听同一演员的唱,有不同的作用。听唱片时,如果为了研究,可以把转率减慢一点,把耳朵凑近唱机,这样,就能很清楚地听到念字的口法,唇齿舌鼻喉的发音,换气的巧妙,操纵板槽的方法等等。有的人讽刺专听唱片而没有从师学习的人为“留学生”,当然唱片有它的局限性,但拿来作为参考研究,还是能够收到一定的效果的,尤其是研究已故名演员的唱法,更需要依靠唱片。


胜利唱片公司宴请名伶合影

 

 谭鑫培先生的唱片,我听过的有百代公司发行的《卖马》  (二面)、《洪羊洞》  (一面)、  《打渔杀家》(一面)、  《战太平》(一面)、  《碰碑》  (二面)、  《乌盆计》  (二面)、  《桑园寄子》  (二面)、  《捉放》  (二面)、  《探母》(二面)。这十五面中,最有代表性的是《卖马》《洪羊洞》。这三面不但唱得最完整,而且场面也好。名鼓师李五先生打鼓,我伯父梅雨田操琴,节奏鲜明,衬托严密,使谭老的唱一气呵成,圆转如意。其余的唱片是他儿子谭二先生操琴,在技巧上就比较差一些,打鼓的是何斌奎先生,何是内庭供奉,后来替我打鼓多年,还稳当,但不如李五,所以唱的方面,受了一定的影响。孙佐臣、徐兰沅先生都为谭老操过琴,名鼓师刘顺先生曾为谭老打鼓,可惜都没有灌过唱片,徐、刘(刘专替我打昆曲)二位都和我合作过,我知道他们的道行。

 

 前几年,名琴师王少卿在我家听谭老的《卖马》  《洪羊洞》唱片,他说:  “有些老唱片的胡琴,在垫补衬托的技巧上,今天听起来就不免感到单调,但这三面清圆流丽和唱腔严丝合缝,丝毫没有过时感觉。”我同意他的说法。其余十二面,虽然不如这三面,但还是我们学习的可贵的资料。

 

 总之,这十五面包括九出戏的片段,都从唱腔中表达了不同的人物性格和情绪。  《卖马》  “店主东带过了黄骠马”一句中就把秦琼当时没奈何的心情唱得十足。  《洪羊洞》一开头,  “自那日朝罢归身染重病”,听出这是一个病人在临危前提住气郑重地向问病的人叙说自己的病情。  《桑园寄子》表现一个“悲”字,  《战太平》表现一个“愤”字,  《乌盆计》表现一个“冤”宇,  《打渔杀家》从懒散的唱腔中透露出萧恩满肚子的闷郁和隐忧。在《寄子》里面,还听到谭老的念白,伯俭的“俭”字,音峭而没有使劲上拨的痕迹,这就是善于使用“立音”的特点。


谭鑫培游戏照


 当然,老唱片还有技术上的局限性,例如《捉放》第二面“又谁知此贼……”本应归板,因为开头拉了过门,不得不改腔;  “真个潇洒”也因为突然要结束,下意识地改了腔,谭老在台上从来没有这样唱过。

 

 学习旧唱片,首先是要下功夫来鉴定。例如“谋得利”  “乌利文”等洋行发行的谭鑫培唱片都是假的,其中大部分是那些洋行买办从中捣鬼,冒名顶替。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一方面欺骗听众,一方面损害演员的名誉,真是卑鄙可恨。

 

 解放后,中央人民广播电台选播的旧唱片,受到听众的欢迎,这是一件好事。但有时候也真伪相杂,鱼目混珠。我就听到“假谭”唱片《黄金台》  《空城计》,电台还在播送之前具体介绍谭的革新创造等等优点,我曾用电话和书面向电台说明这是伪造的,但以后我又两次听见,冒充谭鑫培的《空城计》  《黄金台》,我希望电台方面重视鉴定工作。

 

 宗谭而自成一派的余叔岩先生,我们曾合作过一个时期,以后他自己组班后,我们在堂会和义演时还不断合演《打渔杀家》、《梅龙镇》。我深知道他下苦工学谭,当年经常约请许多朋友在台下听谭老的戏,大家要担任记台词、唱腔、身段、部位。谭老逝世后,凡是和谭老合作过的演员、场面、跟包、检场都被邀到他剧团里,以备随时咨询核对。今天我们把这师徒二人的《捉放》  《打渔杀家》的唱片比较一下,不难听出余是谭派传人,但不是单纯的摹仿,这好比宋代大书家米芾,书学二王(羲之、献之),终于自成一家。从谭、余的唱片中,也可以说明学别人如何学法,如何根据本身的特点向前发展,自成一派。


梅兰芳在唱片公司检视灌音盘

 

 陈德霖先生所唱,孙老(佐臣)操琴的几张唱片,也是双绝,水乳交融、风格统一。《彩楼配》四面:  [导板]、  [慢板]、[二六]、  [流水]、  [散板]包括了青衣的西皮的许多腔调。“回府去”一句是青衣的“嘎调”,不是一般的“边音”,没有充沛底气的好嗓子是不敢这样唱的。

 

 杨小楼先生早期的唱片,也是百代公司出品。有和李连仲先生合作的《连环套》,和鲍吉祥先生合作的《落马湖》,中年的比较多,昆曲、皮黄都有。最晚的是和我合作全出《霸王别姬》。杨老唱片主要内容是念白。从前武生对唱念不大注意,近年来,有些武生注意唱念,力求平稳,但又有些像老生,应该向杨老唱片中好好钻研一下武生唱念的特点。从唱片中还可以很清楚地分别出《长坂坡》的赵云和《霸王别姬》的项羽,这两个角色的念字、发音和气势,都表现着不同时性格和剧本规定的情景。另外,还可以听到名鼓师鲍桂山先生衬托语言情绪、富有节奏感的鼓点子,这些都是值得学习的。

 

 我最早灌的《汾河湾》  《虹霓关》  《天女散花》等一批唱片,也是百代公司的钻针唱片。几十年来我的唱片和录音比较多,中国戏曲学院收藏的唱片很丰富,我在国内所灌唱片(按:我第一次赴日本时,曾在东京灌过一批唱片。带回的样片,因南北迁移,都散失了,记得剧目中有《廉锦枫》《天女散花》《六月雪》),只差百代的一张《天女散花》。我打算抓工夫细听一下自己各个时期所灌唱片,从里面找出嗓音、唱法变化过程,然后总结出一套经验。因为青年演员只听到我近年的唱法,从过去的唱片中,可以听出我所走过的道路,对他们也许有些用处。


梅兰芳、杨小楼合灌《霸王别姬》留影

 

 最近,老友言简斋介绍周志辅先生送我一批旧的珍贵唱片约五百多张,从目录上看,除了早年著名京剧演员的唱片大致俱全外,还有比较罕见的何桂山、谢宝云、李鑫甫、李顺亭等老先生的唱片,还有周先生自录的杨小楼先生等名演员的演出实况录音唱片,更是非常珍贵的资料。我在这里先向周志辅先生表示衷心的感谢。解放以来录音制唱片成为一项文化工作,和过去的商业唱片公司性质不同了,十多年来保留了各剧种许许多多珍贵资料,今后当然还要更好地继续进行。老艺人的演出和内部观摩挖掘的节目,以及介绍个人经验的讲话,都应该有计划地进行录音。以唱工和音乐为主的当然是录音对象,但对老艺人的演出,录音范围应当放宽一些,文戏武戏都可以录。那天我听了盖老在人民剧场演出的《恶虎村》,锣鼓点子,处处有“准家”,轻重缓急打的很有味,开打后的“起头”“收头”,都不失规模,我想是事先盖老和鼓师研究过的,录下来让演员们开听研究是有益处的。


(《戏剧报》1961年第19、2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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